編前語:貴州省石阡縣有著厚重的文化底蘊,古往今來,孕育了一輩輩作家詩人。近年來,一批石阡籍作家和石阡本土作家的作品走出山外、面向全國,不斷從高原向高峰攀登。為了記錄當代石阡作家創作歷程、展示石阡作家創作成果,更好地謳歌新時代、續寫新華章,特開設“石阡作家訪談”專欄。
訪談記者:馬曉鳴(中國作家協會會員、石阡縣融媒體中心總編輯)
作家簡介
龍潛,男,1965年出生于貴州石阡,1990年畢業于北京大學。貴州民族大學西南文化研究院院長。二級教授。博導。享受政府特殊津貼專家,省管專家。國家社科基金評審專家、貴州省社科獎等評審專家。出版著作《血難之身》《薩德論》《漫卷》《鐵荊棘》《黃金舞蹈》等16部。發表學術論文100余篇。部分刊于核心期刊或人大報刊復印資料轉載。計100余萬字。發表長篇小說3部,中篇小說40余部,短篇小說及散文數百篇。計300余萬字。獲中國圖書獎、駿馬獎、華文獎、民族文學獎、貴州文藝獎和貴州青年五四獎章。中國作家協會會員。2002年至2014年任貴州省作家協會副主席。
苦難那么讓人依戀
龍潛發表的第一個短篇小說是《虬根》,發在《山花》1984年第10期。那年他19歲,寫作讓他走出了石阡洋溪電站那個峽谷。小說寫洋溪河渡口的一個老人,那地方現在已經是縣城的一部分。
1985年開始,龍潛的作品全面開花?!懂敶贰渡交ā贰肚嗄晡膶W》《江南》《青年作家》《花溪》《西湖》《春風》《滇池》《民族文學》《大家》《天涯》等推出他一系列中短篇小說。
寫作初期,對龍潛影響最大的作家有契訶夫、蒲寧、阿斯塔菲郁夫、庫切、何士光和鄭一帆。那時,龍潛每寫完一個稿子就拿給石阡文化館的鄭一帆老師看。鄭一帆老師是一位很有氣質的人,他手捻香煙,看著長天,“差那么一點東西……”云里霧里的。龍潛至今認為鄭一帆老師的《萬古桃園》和《但愿有天堂》是經典的短篇小說。
少年時代,龍潛夢想當作家,而在多年后的2000年,已經是作家的他卻有了不想當作家的念頭。那時他35歲,已經是大學教授,興趣已經轉移到學術研究,且學術研究給他帶來了巨大的人生收益。當時他在《文學報》發了一篇文章,說寫小說近二十年有兩個收獲:一是當了貴州作家協會副主席,二是發現自己不是寫小說這塊料。
少年時代的故事龍潛寫進了長篇小說《黑瓦房》(青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,民族出版社2006年版,臺灣東方出版社2000年版)。在《黑瓦房》的后記中他寫道:在貴陽花溪,在1998年和1999年最初的這幾個月里,在這所大學我的寓所里,我完成了這樣一部旨在寫我少年時代的長篇小說。在過去的那些時光中,窗外的雪融化了,樹枝上新芽也長出來,但是我只與我的電腦為伴。窗外有少男少女們走過,我默默地看著他們,我其實不想對他們說什么,我在書中講述的那些人和那些事對他們來說是太遙遠了?!鋵崒τ跁忻枋龅哪切┕适?,我是有些隔膜和歲月帶來的距離的。我的桌上有一包煙卷和一杯茶,電腦里播著我喜歡的橫笛獨奏《安妮之歌》。那些小巷街衢和那些稔熟的人,縱然羼雜著陽光也只是像一張舊年的黑白照片一樣了。
龍潛說激發他創作動力的仿佛是熱愛,但其實不完全是。本質上認識這個問題,一個人的努力是欲望。欲望是對自己的人生有要求。欲望比才華和能力更重要。杜月笙說一個人要有野心,說的也是這個意思。
寫作讓龍潛不斷實現人生的進步、轉折和飛躍。
日出而作,日落不息
2002年9月,第七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揭曉,作為和茅盾文學獎、魯迅文學獎等獎項并列的國家級文學獎之一,備受矚目。龍潛以40萬字的《圣殿之廊——新時期小說藝術論》獲第七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,理論類共四部作品,其排名第一。近二十年,北京大學、中國人民大學、復旦大學等高校均把《圣殿之廊——新時期小說藝術論》用作博士研究生教材和必讀書。之前,各高校一直是用北京大學曹文軒老師的《中國八十年代小說流變》。曹文軒是龍潛北大時的老師,他感謝老師的肯定和推薦。
2002年左右,龍潛獲得中國圖書獎、華文獎、民族文學獎,出版了《嬗變》《一個知識分子的寫作》《龍潛小說選》《飛翔的幻影》,人大報刊復印資料轉載了數篇學術論文。
2002年至2014年,龍潛出任貴州省作家協會副主席。龍潛說這只是掛個名,太忙,幾乎沒空去作協開會。
2000年,龍潛通過教授評審,是當時全國最年輕的教授之一,2015年通過二級教授評審(理工科最高榮譽是院士,人文社科最高榮譽是二級教授),也是全國最年輕的二級教授之一。從教授到二級教授,龍潛打了個比喻:仿佛要在太平洋上架一座橋。
2000年開始,龍潛分別擔任貴州民族大學人文學院、管理學院、西南文化學院院長。行政工作占據了他大部分時間。在其位謀其政,他說必須要為學院負責,當年貴州民族大學把他從石阡調上來,更應當為學校鞠躬盡瘁。這二十年很少給本科生上課,主要是帶研究生。一幫研究生跟著,他必須為他們的未來負責。
兩年前,龍潛推出學術專著《漫卷——大歷史中文化現象考察》和《20世紀后期中國文學史論》。今年底,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將出版他的35萬字學術專著《虛構論》。這部書是他二十年來研究歐洲文化史的結果。這本專著借助對“虛構”的文化考證,擬出關于“虛構”敘事的線索:從萬物有靈的超自然的身體神話,到通過摒棄、戕殘身體來尋求的精神快感;從歐洲中世紀對女巫的迫害,到啟蒙時代文學話語中的烏托邦;從亨利·米勒到薩德。通過種種文學敘事對虛構的使用,剖析“虛構”話語中隱含的文化內容,挖掘以它的名義發起的各種文化活動的內涵。
人生每個階段喜歡的作品不一樣,近些年最打動龍潛的是庫切的長篇小說《恥》。他說這部作品真正表達了社會的不完美,人的不完美的和我們自己的不完美。這是一部讓人疼痛的作品。
龍潛每天傍晚要健走一小時,走路時他想明天有哪些事,最近有哪些事。該迎難而上的就上,該放棄就放棄。他說很多時候過得很累,很倉皇。鄉村農民是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,而他是日出而作、日落不息。
他們依然清澈和純潔
石阡縣文聯現在主辦的刊物名叫《石阡文藝》,之前叫《石阡文學》,而它的前身是《熱泉》?!妒湮乃嚒吩谝粚糜忠粚萌说呐ο?,辦得風生水起,得到了許多作家的稱頌,在業界小有名氣。這讓龍潛這位《熱泉》的創刊人十分欣慰。
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石阡縣城一角
龍潛描繪了當年的景象:八十年代初,小城死氣沉沉,人們春心蕩漾。林盛青、方洪琳、馮銘、曾智勇、謝文江、楊再龍、陳啟林,這幫人天天在丁字口胡安智家粉館吹牛,暢想未來。幾十年過去了,雖然有的人成了劇作家和官員,但大部分是普通人。但是必須要說,很多人雖然生活在邊緣和底層,但他們中不乏有才華的人和高尚的人,他們依然清澈和純潔。
龍潛在一篇文章中寫道:悲涼黯淡又夾雜了挫敗之傷痛的中年心境,是今天朋友們的共同內心寫照。這是一個“命運共同體”。青春已逝,從彼時的意氣風發到現在的迷茫失落,他們的歷程是阡城一代人對自己的命運進行抗爭歷程。
對于這幫老朋友,龍潛遲疑一下說了兩句忠言:一是讀書的認真程度不夠。大多時候是瀏覽,談不上研讀,談不上系統性,更沒有做讀書筆記;二是寫作的努力程度不夠。喝小酒、泡溫塘、打麻將、河堤散步、廣場喝茶,這樣的生活狀態很難出成績。寫作是一件絕對要認真,絕對要刻苦,絕對要全力付出的事。
寫作是人趨向神圣的崎嶇路徑。通過此徑,平凡之人就能成為不再平凡的一己。寫作要有脫離世俗的虔誠之心,要有意志和決心。
不斷追懷、向往的故土
龍潛說,每次回石阡,這個他生長的小城都陡然呈現新的光華,然而無論怎樣,升騰在內心的總是一些生活洇染的戚容,還有一些熟膩。龍潛還說,三道拐的老家是一個長滿指甲花和狗尾巴草的小院,還有一口水井,很小,也很荒涼,可我覺得它又大又繁榮。
如今的石阡縣城一角
龍潛在《世界和我的故鄉》里寫道:當代中國文學中的各類還鄉記通過重構還鄉書寫傳統,在遙接中國傳統鄉愁敘事的同時,也深刻表達了對現代化進程的批判性反思。在追溯傳統與批判現代之間基于本土經驗的中國敘事,是當代中國還鄉記書寫的核心動力。這是鄉愁在當下社會的渺茫余響,也是中國知識分子最后的煽情。事實上,“美好故鄉”從未存在過,也永遠不會出現。不過,只有那個從未存在過的烏有之鄉,才是人們不斷追懷、向往的故土?!肮枢l”的價值或許就體現于“返回”這個永恒的姿態上。
龍潛說:該走的路走了,該打的仗打了,沖鋒陷陣的歲月過去了。這樣說并沒有人生勝利者的意思。里爾克說一個走下戰場的士兵其實感覺不到自己是勝利者。哪有什么勝利者?只不過是幸運一點而已,只不過是更堅持一點而已。里爾克特別強調了幸運和堅持。
2023年,龍潛即將推出數十萬字的學術論文、學術隨筆和文學作品?!案郀柣f我們的身后是燃燒的灰燼,我們的前面也還是未知的黑暗。我們必須記錄和書寫,我們有自己的故事和對故事的認識,我們有勇敢的心?!饼垵撊缡钦f。
編輯:向娟